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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区景观、城市心灵
和未来想象
——以《大湾区文学读本·诗歌卷》为中心
文/冯娜
文学与地理空间、环境的关系研究作为一种研究方法已被学界广泛探讨,中国的文学地理学研究上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所载吴公子札对“国风”的评价。然而,巧合的是,“文学地理”这个概念的提出,始于出生于广东新会的近代学者梁启超先生(《中国地理大势论》,年)。事实证明,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地理环境必然会对文学创作者的心理状况、知识结构、文化底蕴、价值观念、审美倾向、艺术感知、文学选择等构成多方面、不同程度的影响。特别是现代,文本与空间之间呈现出复杂的关系。《大湾区文学读本》丛书的编选旨在讨论粤港澳大湾区的自然环境、人文景观如何渗透在作家的创作当中;作家们的文本创作又在哪些向度拓展了湾区的文化空间。
那么,作为一个概念先行的选本,粤港澳大湾区诗歌由谁书写?仅仅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们吗?现代社会早已步入了“日行千里”“耳听八方”的赛博时代;特别是位于改革开放前沿的湾区城市群,社会交互性和人口流动性极强,湾区不仅是“原初居民”的湾区,更是众多“新移民”的湾区;在文学的世界中,更是意象的湾区、象征的湾区。基于此,《大湾区文学读本·诗歌卷》选择了出生并成长于大湾区的诗人,如梁小曼、贺绫声、白炳安、陈会玲、张慧谋、郭杰广等;目前正在大湾区工作和生活的诗人,如杨克、黄灿然、姚风、陈东东、黄礼孩、卢卫平、凌越、舒丹丹、谢冠华、安石榴、林馥娜、世宾、杜绿绿、黄金明等;曾在大湾区生活、目前已离开大湾区的诗人,如张战、吕约、刘年、程学源、文珍、蓝紫等;曾路经大湾区诗人,如臧棣、胡弦、商震、张执浩、杨庆祥、玉珍、泉子、张二棍、王单单等,以及从未到过湾区的诗人,如何永飞(在向后两类诗人的约稿过程中,很多诗人表示对粤港澳大湾区了解甚少,从未书写过相关诗歌,故无法提供文本)。《大湾区文学读本·诗歌卷》试图通过这五类诗人的“参与”“观看”和“想象”,构建起一个多维、立体的诗歌湾区形象。这些诗人涵盖了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诗人,如林莽(出生于年末)、王小妮、孙文波,到千禧年(年)后出生的诗人,如陈淑菲、向雪、姜二嫚。不同代际的诗人,他们是带着不同时代经验的“同时代人”,他们所体会到的湾区有何异同?土生土长的湾区诗人与“新移民”有哪些不同的生命体验和感怀?不同生存际遇的诗人们又有何种心灵的互通?……带着各种各样的疑问,我进入了多位诗人(书中以姓氏首字母音序排序)近首诗歌共同塑造的“诗歌湾区”。
一、湾区作为一种介质在论述叶芝的诗歌时,诗人希尼曾这样谈到作家与地理的关系:“当我们谈到作家与地点时,一般会假设作家与该环境有某种直接的表述关系或解释关系。他或她成为该地区的精神的声音。”“虽然作家的即时目标可能没有对该地区或民族的背景产生直接影响,但该背景却是可以作为其作品的一个显著元素而被感知的。”让我们先来提取这一百多位诗人的诗歌涉及的地理名词:天柱岩、维多利亚港、深圳、澳门、香炉湾、淇澳岛、宝安区、中山、金沙酒店、西樵山、八卦岭、佛山祖庙、天河、华强北、梅关古道、新田村、巽寮湾、竹湾海滩、伶仃洋、足荣村、黄江、迈特村、广州大学城、顺德、西关、大鹏湾……单是从近两百首诗歌题目所提及的地方,我们仿佛就能直观地沿着诗人们的脚印勾勒出一幅简笔的“大湾区地图”。而这些地理空间在诗人那里不只是一种“背景”或“气氛”,它更是一种诗人内心的“介质”,借以他们个体生命的慨叹,这些个体的细流,最后将融汇于大湾区精神的声音。
在粤语之城,不存在的名字、声响与印记
从印花布上隐约浮现,游荡已等同于外部世界的经历
——黄礼孩《游西关》
在淇澳岛白石街,我想象一种生活
大海围住故乡,我成为原住民
——方舟《在淇澳岛白石街》
以海角里跃出的风,教导我们
降低浑身摆动的小彩旗。
——池凌云《在香炉湾》
在这样地理空间确切的游历中,诗人们的内心风景被湾区的风光所召唤,他们的目光停栖在“此处”,但他们的心向往着过去、未来,那些渴念过的别处的生活。在《汤显祖的梦》(安石榴)、《谢灵运》(蔡天新)、《豹隐——读陈寅恪先生》(育邦)、《在贾梅士雕像前》(林莉)等诗作里,我们不仅追溯着地理空间,更追溯着大湾区精神的历史源流。世界上的著名湾区都具有天然的开放属性、多元化的人口与文明特征,“世界的浪潮,涌入时代选中的港湾/古老的灯塔,延续海洋文明的灯火”(安石榴《浩瀚》);无论是汤显祖、谢灵运、苏轼等文人曾被流放的古代岭南,还是今日时代选中的港湾,人们都在不同时代延续着始终贯穿于大湾区的精神气质:务实、包容、开放。
正是被这种包容和开放的精神所吸引,在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无数怀揣着梦想和激情的人们涌向这片前沿阵地,这其中不乏诗人的身影。当时,象征着时代潮头的湾区激情勃发,活力和干劲渗透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诗歌现场亦如是。年,诗歌民刊的先锋《面影》在广州创刊;同年10月,徐敬亚等人在深圳发起了《深圳青年报》和《诗歌报》联合举办的“中国诗坛:年现代诗群体大展”。紧接着,年梅州诗人游子衿创办了民刊《故乡》,也是这一年,诗人晓音带着《女子诗报》来到广州,这是中国第一份由女诗人创办、专门编发女诗人诗歌的刊物。年,诗人杨克在广州主编《中国新诗年鉴》,持续至今;同一年,诗人黄礼孩创办了民刊《诗歌与人》,为之后“诗歌与人”诗歌奖、广州新年诗会等项目的创立打下了基础。此外,《诗江湖》《行吟诗人》《赶路诗刊》《打工诗人》《中西诗歌》、“一刀文学网”、《飞地》《我们》(香港)、《呼吸》(香港)、《女也》(香港)等刊物和诗歌群落先后面世并活跃于湾区乃至全国诗歌界。值得注意的是,诞生于大湾区的这些诗刊和诗歌活动一开始就未将眼光局限于本土,而是辐射全国乃至世界。诗刊及诗歌活动成为当时诗歌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和媒介,吸引并催生了众多诗人投奔、往来于湾区,与湾区建立了精神上的链接。
诗刊《面影》
多年以来,在湾区生活的诗人同样秉持着务实、进取的精神,他们不仅是诗歌写作者,也是诗歌活动创办者,更是湾区脚踏实地的劳动者。随着互联网媒体的兴起,年,国内首家拥有独立服务器的诗歌网站“诗生活”在深圳创办,其创办人莱耳也是一位长居大湾区的诗人。澳门国际文学周、香港国际诗歌之夜、“诗歌与人”诗歌奖、“珠江国际诗歌节”、“诗歌人间”诗歌音乐会、华语传媒文学奖(现名“南方文学盛典”)、花城国际诗歌之夜、“花地文学奖”“广东省小学生诗歌节”等具有延续性和影响力的诗歌活动在大湾区生根开花、兼收并蓄,每一年都吸引着国内外的诗人和作家到此交流,共享湾区之光。值得一提的是,设立于年的“东荡子诗歌奖”,是大湾区的诗人为了纪念共同的朋友、已故诗人东荡子所设立,它抱持着诗歌亘古的精神和友谊传递的信念一年一度颁发给国内优秀的诗人、评论家和具有潜力的青年写作者。在《大湾区文学读本·诗歌卷》的编选过程中,我读到了南京诗人育邦的《致东荡子》一诗,颇为感慨。自古以来,诗歌就不单单是诗人们抒发情志、通往广大世界的一种介质;诗歌更是志同道合者相互沟通、维系感情的纽带。诗歌是献给“无限的少数人”的,这些诗人的情谊能让人体会到这“无限的少数人”之间的回应,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诗人们在大湾区写诗、编书、操持诗歌活动,他们惺惺相惜、求同存异,“出世”也“入世”,不断将诗歌的美意传达给世界上相通的心灵。对于诗人而言,这是一种审美的实践,一种人格完善的追求;对于大湾区而言,这就是一种诗歌信念,一种文化精神。
《诗歌与人》
在一些诗人那里,湾区的风景属于观光客的凝视,“车停了,一群樵夫从假苹婆树下走过”(李元胜《西樵山上小坐》);“这沙滩,可是我们大西北沙漠的小亲戚”(马萧萧《深圳湾》)。对于另一些诗人而言,湾区就是单调、庸常的日子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的磨损却没有偿还/银色的齿轮捏造着/我的每一天”(蒙晦《记忆的灰烬》);“他们在我的视野里奔忙,顺便带动我的血液”(凌越《一天,我在城市里驻足》)。在新奇和沉闷之间、在陌生和熟稔之间,我们仿佛可以看到湾区生活的两种形态相互叠加、互为表里。我们也会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诗人在城市边缘聚居的景观,比如在广州、佛山交界处的“南风台”、深圳的“洞背村”等,诗人们在城市一隅的地理空间群居、聚会,他们以一种日常、自洽的方式完成着自己的生活和写作。“游乐园里有一个我的孩子”(吴燕青《游乐园里有一个我的孩子》)、“窗台边的水仙花已经枯萎”(叶由疆《临窗》)、“在带光的夜里,我们围坐/谈论豆荚花的香泽”(曾欣兰《凉亭记——兼致安石榴》)……这般平淡的生活场景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地方,它们消弭了地理、时间的意义和隔膜,让诗意和所有我们度过的寻常日子熔为一炉。与其说这是大湾区的平实、烟火气,不如说这是诗人生活多元的样本。正如“采菊东篱下”之于陶渊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于杜甫。
二、“城市豹子的歌声”年,鲁迅先生曾说:“中国有馆阁诗人,有山林诗人,就是没有都会诗人。”伴随着城市化浪潮在中国的兴盛,特别是在工业文明、商业文明迅速崛起的大湾区城市群中,诗人的神经无时不刻不被时代的脉搏挑动着,鲁迅先生所提及的“都会诗人”应时而生。
20世纪90年代,居住在广州的诗人杨克敏锐地感受到了都市生活的脉动,其《在商品中散步》《天河城广场》等系列诗歌便是书写商业时代、消费社会具有代表性的现实之作。而在热火朝天的“世界工厂”,以及珠三角各行各业的生产线上,郑小琼、郭金牛、罗德远、谢湘南、蓝紫等一批诗人,发出了他们最真实的声音:
高大的厂房,这些时代的巨轮。鼓荡着
时代的风景,城市豹子的歌声,钢铁迅速
定型成轮状的、块状的,或者细小的元晶
燃烧着时代浑厚的气息
——郑小琼《穿过工业区》
走在接踵的人流中,我与他们
是一样的,我们残忍地
向生活奉献了肉体、青春、汗水
奉献了背井离乡的酸辛和故乡的记忆
——蓝紫《长青路》
这些诗歌与青春和梦想有关,也与辛劳和失落有关。就是这样一批以“打工者”为主体的写作,为世人展示了一幅幅工业时代有血有肉的浮世图景,一度成为震动诗坛的“打工诗歌”。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曾说诗歌是“个人与历史的独特融合发生的地方,这意味着使整个社群不胜负荷的众多事件,被一位诗人感知到,并使他以最个人的方式受触动。如此以来诗歌便不再是疏离的”。这些为千千万万个打工者立言,表现他们真实生活和心声的诗歌迅速成为诗坛备受